谢竹林，男，1932年4月13日生，湖南省邵东市人，5岁失去母亲，8岁上过一年私塾，10开始给地主打短工，13岁被强迫背鬼子过河，14岁失去父亲。解放后，参加士改，担任了村农会主席。朝鲜战争暴发，报名参加了志愿军，编入四十二军，并担任班长。

　　1952年夏秋期间，参加荆江分洪工程会战，在泥水中挥汗奋战三个多月，荣立三等功，不久后入了党。

　　1954年提升为排长，后又被提拔为连副指导员。

　　1956年，24岁，被保送到位于重庆北陪的陆军速成军官学校学习。

　　1957年大鸣大放到反右运动，以城乡居民生活水平差别过大为题，写了一张大字报，遭到严厉批判，甚至被批斗，被定为中右分子，没有开除党籍，被控制使用，接受劳动改造，回家乡务农。

　　1960年左右，到外县参加四清和社教工作，直到文革开始回到大队当民兵营长。

　　1971年，参加三线建设，作为公社建设连指导员去修建邵东军用机场。

　　1972年下半年，担任县卫生局局长的战友，发现谢竹林还在农村劳动，专门召开会议，将谢竹林转为集体干部，任命他为黑田铺公社医院党支部书记兼政治指导员。

　　1980年初，被平反恢复原职务，补发了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并被安排到邵东县中医院，任后勤副院长，这一年他48岁，离开部队时26岁，蒙冤22年多。他特别坚强，在这22年里，不怨天怨地不尤人，干一行爱一行。闲的时候还吹吹口琴，拉拉二胡，始终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

　　1980年上半年，调到县中医院，主管医院后勤工作。

　　1983年，因工作需要调到廉桥地区医院任书记。1985年，调回到县中医院，继续担任分管后勤的副院长。

　　1992年，退休。

谢竹林

谢竹林与妻子、孩子们

长子谢群集作品

《纪念父亲谢竹林九十岁诞辰》

　　老爸：今年5月13号，农历四月十三日，是您九十岁诞辰！您在世时，我一直叫您爷爷，家乡就是这样叫父亲的，今天叫您老爸，是想在您面前撒撒娇！

　　我从懂事开始，就没有在您和母亲面前撒过娇，尽管心里很想。因为我是长子，我得当弟弟妹妹的好榜样，弟弟妹妹们有机会撒娇，而我则不能。

　　老爸，您一辈子都在受委屈：

　　您才五岁，刚刚懵懵懂懂有点懂事，奶奶走了。您和四伯相依为命，在大伯母的关照下艰难成长。您六七岁的时候，背着头上长疮的大侄儿，在串门时，总会被别人当叫花子一样赶走；

　　十来岁的时候，一次被地主诬赖，说他的一条狗是您弄到煤窑里的，无端端被他暴打一顿；

　　不到十三岁的一天，您和四位母亲不幸被日本鬼子抓住，她们被禽兽不如的小鬼子糟蹋了，您背小鬼子过河后还挨了打。事后四位母亲千叮嘱万嘱托：把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否则就会家破人亡；

　　老爸，无论如何，我都感激您，我都敬佩您！没有您为民请命，您就会在城市里与您的初恋情人过着潇洒自如的生活，也就没有我了：

　　您人如其名，竹林，高风亮节，宁折不弯，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共产主义战士。一辈子作为基层干部，您大公无私，心里装的都是老百姓，完全忘记了自己。我亲眼目睹的一件事充分展现了您的无私奉献精神。

　　那是农历1980年年三十上午，宁家院子谢队长扛一袋花生和黄豆来到我们家。您连忙帮他把袋子放下，然后吩咐我陪他聊天。因为我和他儿子是同学，与他也熟悉。您弄好几个菜后，张罗着三人围桌而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酒喝得酣畅淋漓，谢队长起身告辞。您立即拿起袋子放在他肩上并说道：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这东西我不能收！一番推脱，谢队长还是不情愿将一袋东西扛回去了。原来是医院用了他队里的红砖，乡亲们表示感谢而已。

　　等队长走后，我对您说道：您又没有损公肥私，收下这袋花生黄豆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您立即告诫我：你千万要记住，这样的东西不能收，如果收了，他下次来求你办事，你就得投降了！

　　我谨记住了您的告诫，也让我平安地度过了职业生涯中的坎坎坷坷。

　　老爸，有您那样的榜样力量，一家人也成为了堂堂正正的好干部：

　　我，您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半才24岁当副科长；上研究生毕业工作一年三个月，还不到32岁任央企副处长，36岁任处长，不到44岁任副总工程师；

　　您的大女婿，34岁任央企副处长，不到40岁任处长。一个14岁离家上中专的少年，就靠自己摸爬滚打，能够有这样的成就，是很了不起的；

　　你的小女婿，在人才济济的县人民医院脱颖而出，更加难能可贵。而且在敏感岗位上任职十多年，平安过渡到享受正科级待遇退居二线，令人敬佩；

　　您的二儿子自学成才，担任科室主任和注册药剂师，也是十分了不起的；

　　您的小儿子，大学毕业工作后，也当上科长，成为高级工程师，也是值得骄傲的。

　　您的女儿和媳妇们也都学有所成，都比较优秀。在孙辈中，已经有三个硕士和一个本科，还有两个在初中学习，成绩也不错

　　老爸：您的苦没有白吃，您的委屈也没有白受。儿女们的生活幸福满满，儿女们的成就也高过您和母亲。而您的孙辈则更加优秀，第四代也在茁壮成长！

　　安息吧，老爸，若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

谢竹林

长子谢群集作品

《我的父亲》

（一）

　　父亲走了五年多了，我一直在怀念着他。他一生遭遇的坎坷，令我伤感，而他八十岁的留影是一幅可怜不已的画面，我只要一见就心疼。

　　父亲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容易，因为祖父是来之不易的独子。曾祖父兄弟四人，他们的父母，我的高祖父家境贫寒。高祖父排行老大，兄弟多，早早地成家自立门户。高祖母当年一身武功，在乡邻四周大名鼎鼎。只是经营家业不如意，未给儿孙留下家产。曾祖父的两个弟弟无奈远走他乡谋生，剩下的两兄弟守在村里。

　　在大哥的支持和帮助下，作为弟弟的曾祖父老大不小了才找了一位寡妇成家，生下了独苗祖父，取名荣爵，寄望他长大以后能够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祖父从小受宠，小名就叫宝贝，在自己的父亲和伯父的精心照顾下长大成人，并跟戏班学艺学会了唱戏。长大后仪表堂堂，个头高大，外号宝长子。

　　祖父成家较早，接连生下了五个男孩，老大与老二相差四岁，其他都相隔五岁，父亲最小。那时唱戏的社会地位低收入也低，一大家也只能基本温饱。

　　父亲五岁的时候奶奶病故，他已清淅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几天几晚守在灵前，年幼的父亲支持不住，倒地就睡着了。堂姐见状，便将他抱到床上。他嗓门都哭哑了，沒有了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唱戏，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当年伯父和二伯父己经成家，父亲和四伯在大伯母的照顾下生活，大伯和爷爷在外唱戏，三伯过继给小河对面的一户人家，应该比较受宠，跟道士修行。父亲六七岁的时候就帮着带他的侄儿，即大伯的长子，侄儿头上长着疮，父亲背着他到村里走时，往往会遭人白眼甚至被人轰走。那时不少人都对父亲持悲观的看法，长大后他可能会去要饭谋生。

　　八岁的时候父亲上了一年私塾，但由于家里困难，只上一年就停学了。学习时父亲很用功，断学后还坚持学习。当年家里收藏不少古籍，由二伯保管，父亲只要有空就去读。到了十来岁，父亲就开始给地主打短工，或是到村边的马路上替人推板车，以挣点零钱补充家用。

　　大伯母每年给父亲置办一套衣服，做一双布鞋。小男孩好动，爬树打闹，裤子不多久就弄坏了，十来岁了裤衩常常是开裆的。因此，他常被人当沒娘崽戏弄，甚至有人断定 ，他长大后一定后去要饭谋生。

　　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就闹饥荒。有一次父亲兄弟俩实在饿得不行，便去偷来黄花菜煮着吃，结果中毒，差点要了小命。

　　1944年底，父亲同四位长辈母亲躲日本鬼子时，不幸被发现。母亲们惨遭那帮禽兽侮辱，不到十三岁的父亲在背鬼子过河后，挨了鬼子的耳光。鬼子走后，四位母亲一再叮嘱父亲：发生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她们就没有活路了，家也要散了！

　　在父亲十四岁多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父亲沒怎么伤心，因为他对爷爷感情不深。爷爷常年在外，还认了一个干儿子。唱戏淡季回家休息的时候，爷爷宠的是干儿子，让干儿子坐在他腿上，父亲只能在旁边看着，这让他很是难过。奶奶走得早，所以他就是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多余的人。所幸大伯母慈善，对父亲兄弟俩尽心关爱，不愧为长嫂如母，父亲也就一直对她敬重有加。

　　祖父病故后，父亲和四伯父兄弟俩就合伙独立门户了。当年小村有两个父亲的同龄人，与父亲兄弟俩关系情同手足。四个人经常窝在一起睡，一床破被长满蚤子，咬得大家浑身难受。一气之下，弄来稻草，点上火，连被子熊熊烧起来。蚤子被烧得劈啪作响，他们乐得手舞足蹈。 父亲在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的委屈。他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受冤枉的事，有一次地主的狗掉进了小煤窑里，结果地主硬赖看是父亲把狗弄下去的，他将父亲狠打了一顿。为此父亲一直耿耿于怀。

（二）

　　解放了，父亲积极参加士改，担任了村农会主席。他与其他村干部一起，严格执行上级政策，各项工作开展得轰轰烈烈，获得上级好评。不久朝鲜战争暴发，父亲积极响应号召，偷偷报名参加了志愿军。他出发后四伯父才得知消息，四伯父放心不下，连夜去追赶，他跑了八十多里地追上了父亲，兄弟俩抱头痛哭一场。父亲要他四哥放心，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父亲在衡阳参加完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后，便编入四十二军，并担任班长。部队随即开拔到武汉，准备前往朝鲜前线参战。由于这时抗美援朝战争进入谈判阶段，所在部队受命转往湘西剿匪。父亲被连部指派先行打前站，带一个班徒步从武汉赶到常德石门，负责团部警卫，因此没有与士匪面对面打过。

　　完成剿匪任务之后，在五二年夏秋期间，父亲所在的部队受命参加荆江分洪工程会战。父亲积极参加，在泥水中挥汗奋战三个多月，荣立了三等功，但是落下了疯湿的病症。不久部队调到广东驻防，父亲所部的驻地在广州花都。那时部队积极开展与当地的军民关系，父亲与当地的老百姓相处得持别好，与其中的几位村民更是亲如兄弟。

　　父亲在部队积极上进，不久入了党，在五四年就直接从班长提升为排长。担任排长不久，又被提拔为连副指导员。有了探亲的机会，父亲回到乡下探亲。一个像没娘崽一样的穷小子，短短几年就成了青年军官，令村民们刮目相看。二奶奶更是热心，立即当起红娘，给父亲介绍了对象。两个年轻人一见面，互有好感，便建立了恋爱关系。对象还在上学，此后父亲出钱供她上学，又给她购买礼品。父亲看到哥嫂们住得十分拥挤，便要二伯父牵头，父亲出钱，四伯父出力主要负责筹备修建住房。看到大伯身体瘦弱，参加劳动困难，父亲便出钱给他在320国道边，摆一个小摊维持一家的生计。

　　在连副指导员的岗位上，父亲凭借一年私塾加上自习的文化功底，在那时的部队里也算是有一定文化知识的人，配合指导员将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因此，他获得了上级首长的表扬和欣赏，于五六年被保送到位于重庆北陪的陆军速成军官学校学习。

　　父亲此时才24岁，到部队才五年的时间，有此成就，自然十分自豪。在上军校前，父亲再次回乡探亲，更有一点荣归故里的感觉。不过两次探亲，发现农村生活仍然十分艰苦，与城里人的生活水平相比，是天差地别。看到新建好的房子，哥嫂的居住条件得到明显改善，特别是大伯家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父亲还是很欣慰的。与对象通过一年多的通信交往，也建立了较深的感情，因此父亲也借此机会给她送了不少的物品。

　　父亲去重庆上军校，首先是从广州出发到达武汉。在武汉休息几天等待去重庆的班船。在此期间，父亲游览了武汉市区，晚上还看了京剧等戏剧。然后从武汉出发乘船到达重庆，走进军校。

　　在军校的学习生活，对父亲来说是全新的境况。一切都是新鲜的，一边补习文化课，一边学习政治军事理论知识。父亲是当成政治军官培养的，所以侧重学习思想政治工作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他满怀激情地投入其中，一边努力认真学习，一边向往着自己美好的未来，与未婚妻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然而乐极生悲，一场即将来临的政治风暴，又将父亲打回了原形。

（三）

　　五七年从大鸣大放到反右运动，父亲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地参与其中。他自以为出身贫苦农民，理应大胆建言，结合自己两次探亲的所见所闻，便以城乡居民生活水平差别过大为题，写了一张大字报。结果出乎父亲所料，他被当成典型遭到严厉批判，甚至被批斗得不能睡觉，他难受想掏枪自杀。最后被批斗得连续一星期不能睡觉，整个人崩溃了，得了精神分裂症。

　　然后父亲被送到部队疗养院，经过近一年的疗养才基本康复。在被定为中右分子并疗养好后，军校首先安排他去北大荒工作，接受劳动改造，父亲不同意要回原籍，因为北方太冷自己适应不了。这样就由军校派两人护送，父亲回到家乡县委组织部报到。父亲被定为中右分子没有开除党籍，但要控制使用，接受劳动改造。县委组织部根据这一情况，将父亲安排到县属煤矿工作，接受劳动改造。父亲又拒绝了这一安排，理由是去挖煤还不如种地，因此选择回乡务农。

　　就这样，父亲在部队经历近八年的岁月后，于五八年下半年又回到了故乡，从一个前途远大的青年军官，被打回原形，再次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民。自然，他的未婚妻进了城，义无反顾地拋弃他们那段情缘。父亲得不到她的人，便向她索要所付出的钱物，一直闹到了法院，经过多方调解，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父亲是坚强的，经过他人帮忙介绍，他与母亲在五九年初结婚成家了。自己成了家，父亲马上又张罗着还是光棍的三伯和四伯的婚事，经过多方努力，在他的资助下，快四十岁的三伯和三十多岁的四伯父先后成了家。父母和四伯夫妻住的房子是几年前父亲探亲时出钱修的三间屋，大伯和二伯两家住在老宅里，三伯给人当继子，住在小村河对岸的村落。

　　五九年发生了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事件，因此父亲又受到批判，还被生产队以加强思想改造为名，安排最重的活，父亲咬咬牙就坚持过来了。

　　既使如此，父亲仍然充满乐观主义情怀，隔一段时间就带母亲去邵阳市玩乐，进酒店里改善一下生活。父亲离开部队时得到了安家费，大约有几千元左右，这在当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所以，也就轻易地让自己和兄长们都很快结婚成了家。父亲也知足，在部队八年比在农村强多了，如果不去部队，他两兄弟现在可能还在打光棍呢。

　　六零年初我出生了，父亲开心极了，当时父亲二十八岁，同龄伙伴的孩子都上小学了。父亲把我当宝贝一样，一岁多的我体质差，经常生病，经常哭闹。为此父亲没少责怪母亲沒带好我，有一次父亲更为我而动怒打了母亲，两人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我出生两年多后，大妹又出生了，有了一儿一女，父亲不亦乐乎，特别是把大妹宠得像公主一般。

　　此后不久，父亲到外县参加了四清和社教工作。他珍惜这样的工作，繁忙而充实，很少回家，直到文革开始才回到大队当民兵营长。在我朦胧懂事的时候，父亲不在家，总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的时候总是抢着抱大妹，让我感到有点失落。六四年还有一个妹出生，可她不到一岁就夭折了，父亲和母亲都为此很伤心。六六年我小妹出生，六八年我大弟出生，这段时间直到七零年父亲都是很快乐很开心的。

　　他组织大队文艺宣传队，排练京剧沙家浜，复员带回的军服和军帽派上了用场。他还兼任大队园艺场场长，有一次父亲带我到梨园玩，他摘了几个最好的梨子给我尝，这可能昰父亲第一次搞腐败。孩子多了，房子不够用，父亲和母亲经过几年的准备，于七零年冬天砌了新房，但是欠了债。七一年父亲参加三线建设，就是修建邵东军用机场，他是作为公社建设连指导员去的。

（四）

　　为了增加收入，七一年春节期间父亲都是在工地值班而没有回家。而为了让我长见识，便托大队一位返回工地的人员带我和一位小伙伴去玩。那时我刚满十一岁，小伙伴大我不到一岁。我们来到工地，特受大家喜爱。我俩都喜欢唱歌，所以一到晚上大家就鼓掌请我俩轮流唱歌，逗得他们哈哈大笑。几天下来，我俩把工地周围都玩熟了。玩好了，父亲联系了一辆车，把我俩送到县城附近，然后结伴回家。

　　当年暑假期间，父亲抽空回来，又把我带到机场建设工地玩。在途经县城时，父亲带我走进百货大楼，让我挑选一双适脚的解放鞋。我一直向往着有一双解放鞋，梦一下子实现了。我心花怒放地挑好了鞋，恨不得立即穿上。走出县城不远，我看到路边一口池塘，便立刻跑过去洗干净脚，把新买的解放鞋穿上，那份心满意足的情形，五十年过去了，仍历历在目。

　　七二年下半年，父亲的战友发现我父亲还在农村劳动，担任县卫生局局长的他专门召开会议，决定将父亲转为集体干部，并任命父亲为黑田铺公社医院党支部书记兼政治指导员。父亲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全家，全家人都十分高兴。父亲交接好机场建设的工作，到县卫生局办好相关手续，便到公社医院上任。

　　上任不久，他和院长密切合作，开始医院的基建工作。原来的医院很小，在租好医院的临时用房后，便开始拆旧房，建新房。那时我半工半读，参加了医院的建设，挣一点零用钱以补家用。在七零年家里建房后欠了债，那之后的几年里，春节之后就基本断了粮，父亲东借西还，让一大家子基本不饿肚子，但大多是杂粮，以红薯士豆菜干为主。

　　我和小妹什么都能吃，所以基本没挨饿，但是大妹和大弟基本不吃土豆和红薯，母亲只得用少量的大米做米饭给他们吃，因此他俩隔三差五都是半饱的。

　　父亲心软，他常对孩子们说，家里这样穷，你们怎么能长大哟。尽管经济紧张，父亲一般都会每个月买肉给全家人补充营养，他只啃骨头，母亲也很少吃肉，基本都给孩子们分享。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兄弟姐妹也不争不抢，而是互相推让。

　　父亲和母亲都省吃俭用，但在还债的问题上，他们观点相左，父亲认为优先保证孩子们吃饱，债慢慢还。母亲则认为应该尽可能节衣缩食，早点把债还上。为此他们没少吵架，主要是冷战，让我左右为难。到七四年的时候还清了建房所欠的债。

　　七五年小弟出生了，他的出生没有给父母带来开心和快乐。父亲几年前就做了结扎手术，那时己开始提倡计划生育，所以母亲刚怀上小弟时父亲陪母亲到医院检查，并想做流产。因为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好加上年纪也偏大，所以不得不把小弟生下来。

　　在这一过程中父母还发生过争执，其实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父母感情和性格不合。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小姨在照看我，一次我不舒服而哭闹不止，父亲喊母亲回来照顾我。母亲正在坪里捡黄豆，她想有两个人在我身边，所以她就在忙着。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喊母亲回来，母亲仍然是充耳不闻。父亲将我看得重，最后他气急败坏走去将母亲拖了回来并打了两个耳光，他还不解气，将一把板凳摔在地上散了架。那时小姨也就六七岁，她回去跟外婆说，我父亲用板凳打人，结果父母亲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父亲爱护和看重孩子，但在教育上却一直很严挌。在我叛逆期的有一天，我同母亲大吵了一架，并且将一扇门都弄坏了。父亲得知后回到家里将我狠狠地打了一顿。他不会打伤我的筋骨，采用杉木刺拔开我的屁股一顿掹抽，火辣辣地痛得我连连求饶认错。在我　　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打我，只要他两眼一瞪就不怒自威，让我心生敬畏。

　　在乡下，我看到父亲在部队那英俊的照片，现在又是干部，所以我自小就敬畏他的。在父亲看来，我作为长子，一定要对我严加管教，为弟弟妹妹树立榜样。在父亲的内心深处，是对我特别的喜爱和深深的期许。

（五）

　　七六年到了，家境刚刚好转，母亲又在筹划家庭的基本建设，想在正屋的傍边修建偏房，偏房的前两小间分别作为厨房和养猪用的煮猪食的地方，后面的两小间分别作为卫生间和猪圈。听到母亲说出的方案，父亲表示不赞同，他的理由是现在手头没有多少余钱，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把孩子养好才是头等大事。父亲还把我叫来与母亲一起商量。我也恳求母亲，暂时不要建偏房，上次建房后因为欠钱大家都忍饥挨饿了几年，这才好了两年。父亲和我反复做母亲的工作，但是无法做通，最后只得同意母亲的意见。

　　父亲在坚张地筹备资金，又忙于工作和其他事情，十分疲惫。一天晚上快睡觉时，父亲突然感到腰部剧痛难受。我立刻借来板车，将父亲连夜送往父亲工作的医院，母亲帮忙推车。经医师检查，沒发现大问题。我陪父亲差不多通宵没睡，第二天赶去上课，在课堂上鼾声如雷，被老师赶到室外罚站。

　　在假期间，父亲带我到离家约三十里的马王冲水库傍边的山上，砍松树作为建房的木料。我那时满了16岁，算是身强体壮。几天时间，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弄好了所需要的木材。只所以到当地砍树，是父亲因工作的关系认识了那里的赤脚医生，给出的价格很便宜，而且可以暂时借款，缓期付款。

　　暑假过后，我就带着弟弟妹妹制作红砖。我满12岁就开始干这活挣生产队的工分，经过这几年的实践，将红砖制作得又快又好。母亲请来三舅制作瓦，三舅十分体谅我家，每天他在家吃饭才来，下午干完活后回家吃饭，只有中午在我家吃一顿饭。砖瓦干燥好之后，父亲借钱买来烧制砖瓦的煤碳，由三舅起窑点火烧制砖瓦。

　　由于资金有限，买的煤质量不高，结果砖瓦烧制得很不理想。在年前，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建好了偏房，母亲自然很高兴，可父亲和我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又欠了钱，一家的生活又要遭罪了。七六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周总理，朱老总和毛主席接连去世，唐山大地震遇难者多达二十多万，东北发生了陨石雨。我家为了修偏房，父母之间时常发生争执，然后就开始冷战。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他们这一毛病，他们都好面子，尤其是母亲，他们发生冷战时，当有外人来的时候，都热情接待，别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正在冷战，而知道的只有他们自己和我，连我弟弟妹妹都不知道。这样我就成为了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当父亲有事要和母亲商量时，父亲就拉我到他身边如此这般地一番交待，然后我就诚惶诚恐地将父亲的话转告母亲，母亲听后又一番交待，我再将她的话转告父亲。母亲有事时，也如法炮制。

　　我在父母身边的十多年里，父母都把我作为他们的依靠，因此也十分注意教育和培养我。为了让父母少吵架，我读书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还担任班干部，干活勤快并带着弟弟妹妹一块干，我从十四岁开始带着弟弟妹妹一年挣的生产队工分差不多同母亲挣的一样多。父亲在公社医院的工作是得心应手的，特别是与二十多个大队的赤脚医生建立了很深的友谊，与医院的员工关系也很好。所以他在家中既使有不快，一回到工作岗位就轻松了。我七七年高中毕业了，大半年挣工分，已是全劳动力，每天早晨上午下午加起来有12分。父亲很是欣慰，觉得我可以为他分担一半的家庭责任了。

　　七七年下半年我知道恢复高考了，其实上半年在学校的时候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就预感到要恢复高考，因此就加班加点为我们补习，并且两个星期进行一次数理化竞赛，这三科我每次都能进前三名。我一边干农活一边复习，自认为凭我的学习功底一定能够考上。父母都支持我，我也有干劲。走进考场考完所有的科目，我觉得有把握考上，可结果连中专都没考上，学校领导和老师们都为我惋惜，因为其他三位成绩与我差不多的同学都上了重点大学。父亲没有责怪我，要我七八年再考。

（六）

　　七八年初，我要参加高考复习，父亲还是想方设法给我借了钱并通知我去他单位取。那天父亲刚好有事要外出，便委托谭医生将钱交给我。她见已到吃饭的时候了，便请我吃了一顿饭，结果让父亲知道了，他把我很训了一顿。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尽管家里还欠债，而且父母还在冷战，但父亲还是借钱在家摆了三桌，将教过我的小学初中高中的老师请来表示感谢。在给我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迁移等手续过程中，经办人员都热心给父亲递茶敬烟，并连连道贺，父亲感到特别的自豪和骄傲。是在他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下，我才有出息的。

　　我记得是七八年十月六日一大早，父亲把对我的关爱，体现在百计千方做好一桌我喜欢吃的饭菜上。全家人为我送行，父亲还弄来了米酒，与我连连碰杯，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有用之才。

　　饭后稍微休息，父亲帮我挑着行李，母亲陪着我，向火车站出发，一路走，父母一路叮嘱。我则要他们放心，我已是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把学习搞好的。并劝他们要互相体谅互相包容，并管教好弟弟妹妹们。我不在您们身边了，还得在弟弟妹妹中间找一个信使，以便帮您们沟通和交流。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父亲母亲还是互相不理睬的。

　　与我一同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同村人一家，也与我们结伴而行。不一会就到了车站，买好火车票便到站台等车。好巧的是我在外婆家认识的一位伙伴也是这天去上大学，我母亲和他母亲是好姐妹，所以很兴奋很热闹地聊起来了。两位父亲也是老朋友，互相之间也就夸起儿子了。

　　分别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不一会火车来了。父亲帮我把行李放置好，下车后他和母亲走到我坐的窗前，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行，他们都依依不舍，我的眼泪在眼里打转，车缓缓起动了。母亲终于忍不住哭了，父亲马上走过去扶住母亲，算是主动求和，更是让我放心远行之举。看到这一幕，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在心里黙默祈祷，但愿父母从今以后能够相互包容，尽可能少吵架。

　　在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父亲母亲都很骄傲和自豪，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夸，母亲因为自己的父母不让她读书一直耿耿于怀，大儿子上了重点大学，这比她自己上大学还高兴。

　　人逢喜事，日子就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到了第二年高考结果出来了，大妹考上了中专，就在县城的卫校上学。这可更把父亲乐坏了，因为他一直都宠着大妹。

　　大妹上高中时去了公社的农业中学，为此父亲专门跑去找了公社分管教育的专干，要求将大妹录取到县第十三中学。专干说道：正因为你是干部，而且你女儿成绩好，才让你女儿去农业中学的。结果父亲同他大吵了一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大妹成绩很好，如果不是考试那两天生病受影响的话，她应该能上本科，与她成绩不相上下的堂弟考上了重点大学。

　　老大和老二毕业后工作有分配，不用自己去求人了，父亲十分欣慰。 紧接着，父亲了解到全国开展对历次运动中受打击的人员进行平反的情况，他便在收集有关材料后，向湖南省军区投寄了申诉材料。经过有关部门的反复核实，于八零年初，父亲被平反恢复原职务，补发了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并被安排到邵东县中医院任主管后勤的副院长。连续三年三件大喜事，让父亲扬眉吐气，开怀大笑，终于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奖励自己。

　　父亲当年职务是少尉正排级，担任连副指导员。如果不被运动所累，再没出息起码也应该是正团级。蒙冤二十多年，才补了三百多块钱，职务才是副科级，父亲却没一点怨言。而且他还常向我吹牛，他的兵都当师长了。我则讽刺他，谁叫您自己不争气啊！其实，我是很感激父亲的，也敬佩他的品德和精神。他若一路顺风，也就沒有我了。

（七）

　　这年父亲48岁，离开部队的时候是26岁，蒙冤22年多。父亲特别坚强，在这22年里，不怨天怨地不尤人，干一行爱一行。闲的时候还吹吹口琴，拉拉二胡，始终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

　　他乐于助人，他在部队提干后，寄钱给伯父，让伯父在小村对面山外的马路上摆个小摊谋生。因为伯父过去唱戏，不会干农活，而且身体也不好。三伯身体不好，父亲也不时接济一下。村里人有困难时，父亲也尽力相助。

　　父亲生性豪爽，刚正不阿，加之缺少爷爷奶奶的教养和宠爱，所以说话直来直去，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人，这也是五七年蒙冤的原由之一。不过我外公外婆和舅舅姨妈们都喜欢他，并取外号叫竹大汉，豪爽而讲义气，好打抱不平。

　　父亲的名字叫竹林，他倒有几分竹子的风格，高风亮节，宁折不弯，永保初心。遇到不顺心的时候，父亲只是念叨着，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便将自己轻松地解放了出来。 对待生活，他总是与比他差的相比，这样快乐幸福之感便由然而生。

　　八零年上半年，父亲移交好公社医院的工作，便到县中医院报到上任。父亲平易近人，自始至终把自己当成进城工作的农民一个。因此，在公社医院工作不到八年，与医院的员工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与二十四个大队的赤脚医生情同兄弟姐妹。父亲离开公社医院时，院长主持了隆重的欢送仪式，大家依依不舍地话别。

　　到县中医院工作后，父亲主管医院后勤工作。如果有一丝私心杂念，这项工作就是肥缺。比如抓基建项目，要与包工头打交道。采购有关物品，也可以从中做手脚。但父亲不为私利所诱惑，凭着八年的医院工作的经验，所以上任后针对医院职工住房紧张的突出问题，在医院主要领导的支持下，立即开始着手抓住房建设。

　　抓基建是父亲的强项，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新的住宅楼建好了，赢得职工的好评。父亲特别廉洁奉公，这期间发生的一件事可以佐证。八零年大年三十，家乡大队一个小队长，扛着一大袋花生和黄豆来到我家，以感谢父亲在医院基建中用了这小队生产的红砖。

　　父亲连忙让他把物品放在一边，并要我陪客人聊天。他则下厨炒了几个菜并热好米酒，招呼着我们三人就坐，边吃边聊起来。吃好喝好聊好后，队长起身告辞，父亲马上将那袋物品拿起来放在队长的肩上。接着对队长说，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我不能收，如果收了的话，我对不起乡亲们，我的良心也过不去。队长反复恳求父亲一定要收下，这一点点东西代表的都有乡亲的心意。最后在父亲的坚持下队长扛着那袋东西回去了。

　　队长走后，我对父亲说，您在决定用他队里的红砖时也没有开高价，这样也没有损害医院的利益，收个顺水人情，也没大关系吧。父亲对我说，你以后得记住，不义之财千万不能要，如果开一次例，就收不了手，结果就会让自己走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这一幕是我亲身经历的，我看到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也记住了父亲的教诲，让我一生受益匪浅。

（八）

　　喜欢喝酒，所以到县中医院工作不久后，便置办了一套酿酒的器具。不曾想参加体检被查出患上高血压，医生劝他不要再饮酒。为此，父亲郁闷了好一段时间。然后他不信邪，酒照喝不误，只是控制饮酒的量，保证绝不再醉酒。

　　八一年大妹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在县人民医院上班，家里的经济条件得到了改善。紧接着我八二年八月大学毕业，父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生活终于轻松起来了。可是父亲在和母亲的相处中却陷入了困境。八一年农村分田到户，母亲带着小妹和两个弟弟分了两亩多水田和一亩多旱地。 其他的弟弟妹妹在上学，母亲忙不过来，父亲就经常抽空回去帮忙。暑假农忙的时候，我和大妹也会回家帮忙的。

　　没有我在身边起弹簧作用，父亲和母亲闹矛盾没人去缓和与化解，因此，他们的矛盾就不断激化。有一次母亲与父亲吵闹后，在盛怒之下，她拿起农药就要喝，吓得父亲急忙抢夺下来。在那几年之内，我那100多人的小村里，先后有四个人都是因为家庭情感问题喝农药而自杀。让人紧张不已，传说是被农药鬼缠上了。

　　父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写信告诉我，让我写信劝劝母亲。我即刻分别给父母写了信，耐心细致地开导他们。父亲宠爱大妹，母亲看不惯，所以她与大妹的关系不冷不热，大妹也对母亲敬而远之。当父母吵架时她很少会去劝解的，有时甚至会火上浇油。大妹还会与母亲斗气，会互相不理不睬很长一段时间。有一次大妹生病发烧在床上躺了几天，大妹也不告诉母亲。幸好父亲赶到家里，马上背她去看医生。

　　从情感上来说，我同情父亲而心疼母亲。父亲长期在外工作，作风正派，从沒有什么风言风语。他有空就回家忙农活，本色不改，干起农活来不亚于地道的农民。夏天的时候去干农活，他穿条短裤，打着赤膊，一条长毛巾往脖子上一挂作擦汗之用。头带斗笠，活脱脱一个农民模样。他干起农活来，绝不逊于身强体壮的地道农民。

　　小村也有几位在外工作而妻子在乡下务农的，他们回村基本上是度假的，农活基本不干，最多做做饭菜。父亲对此毫不在意，也不羡慕城里双职工夫妻的悠闲生活，他在意的是要好好把儿女养大成人。

　　母亲性格刚烈好强，喜欢主宰一切，小弟称呼她为土皇帝。母亲继承了外公外婆的优点和毛病，外公霸道，外婆刚烈。外公外婆过的日子就是在战火中进行的，他们在中年的时候分开过一段时间，后合到一起过了十来年，最后分开十多年老死不相往来。我在大学期间有次假期去看外公，他要我劝劝外婆，两人还是一块过日子。我去跟外婆一说，外婆坚决不同意。

　　母亲在这样缺少关爱的家庭中成长大，既不懂得关爱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别人的感受。而且母亲十分敏感，受不得半点气。所以她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苦很累，跟着她过日子也一样很苦很累，因而我很感激她又心疼她。我在上大学期间经常发噩梦，而且我从高中开始睡眠就不好，高考头天晚上我几乎沒睡着，结果物理没考好。父亲的担当是了不起的，假若我的妻子是这样的刚烈好强，我可能会选择离开她的。

　　父亲为了儿女，每次与母亲闹矛盾，不管是否是自己的错，最后都是他主动求和的。连母亲都对我说过，无论怎么样，你父亲最后都是做儿子做孙子的。如若父亲的责任心差一点，遇到母亲这样刚烈的妻子，或许会抛妻弃子，自己在县城里逍遥自在。所以我同情而又敬重父亲，忍辱负重，短期可以，长期如此，多么不容易啊！我心疼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好强，为什么不给一点温柔给父亲？

（九）

　　转眼来到了八三年，春节前我回家探亲，带回单位发的一辆26吋自行车，给父亲买了一件军大衣，给母亲50元钱。父母自然很高兴，特别是父亲，他因工作需要调到廉桥地区医院任书记，有辆自行车，回家就更方便。

　　此时家境有了明显的改善，母亲又开始她的基建计划。她对我说：你秋天请探亲假回家来制作红砖，砌栋辅助楼。楼下作为卫生间和几间猪圈，楼上作为晒谷场。父亲知道母亲的心思，为了让她高兴，自然支持她的意见。

　　全家人很开心地度过了春节，父亲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在当年秋天请假回家带着弟弟妹妹，把红砖制作好。期间抽空去了父亲新的工作单位，了解父亲的工作情况。他告诉我，因为自己坚持原则，直来直去被排挤而调离了县中医院。不过他对此事无所谓，都是五十多岁了，在哪里工作不是一个样。

　　父亲积极筹集资金，购买好建房所用的木料，烧砖用煤，我也将自己大半年的积蓄交给父亲。这次由于资金充足，砖烧制得很好。抓基建是父亲的强项，经过他工作之余的辛苦和母亲全力配合，在年底就把辅助搂建好了。

　　来到八四年，我被工厂新来的党委书记兼厂长提拔为技术工艺科副科长并主持工作，一位老同志任副科长协助我的工作。我将这一情况写信告诉父亲，父亲立即写信给我，要我尽可能辞去行政职务，专心专意搞自己专业技术工作。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我的性格为人和品行，认为我不适合搞行政管理。而且父亲在医院工作十几年，那些有专长的医生比他搞行政的更受人尊重。我上任一开始工作还比较顺利，而且党委书记在中层干部会议上说：你们现在的官也不小啦，相当于部队的营长了，所以一定要把工作干好，为工厂的改革和发展多做贡献。因此我给父亲回信说，我争取把行政管理工作做好，同时也不放弃专业技术工作。

　　几个月后怀着推进改革开放创一番事业壮心的党委书记兼厂长就被赶跑了，原来的厂长又回来了，市里还将年仅三十多岁的市经委副主任派来担任党委书记。这位厂长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也怪我当初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向他提建议。

　　前不久我找到那位我持别心爱的女孩，向她吐露心曲，结果被她委婉地拒绝，让我倍受打击。加上工作两年来我还接触过几位女孩，但都没有谈成，又联想到父母感情长期不和的阴影，一时间生起了一种出家逃离尘世的强烈冲动。

　　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信恳求父亲的指点，自我上大学之后，一直保持与父亲密切的书信联系，相互之间有什么事都在信中交流。父亲立即给我来信说：人生自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坎坷，你在遇到这些困难而产生逃避的心情，为父的特别能够理解。因为父亲是过来人，父亲和母亲一直把你作为弟弟妹妹的榜样来培养。过去以来，你都做得都很优秀，父亲相信你经过冷静认真地思考后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在信中，父亲还将他遭遇的种种磨难后，仍咬牙前行的案例告诉我，供我参考。

　　当年父亲己经52岁，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父亲在遇到困难时，总会唸叨，万事皆由命半点不由人，然后咬牙迎难而上。在父亲接二连三来信的开导下，我终于从十分低落的境况下走出来。为了规划自已的人生，我应聘到子弟学校教书，并被任命为副校长。我所在的工厂生产自行车，我学的专业用处也不大，加上得不到那位心爱的女孩，因为我暗自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工厂，离开这座城。我将我的决定写信告诉了父亲，他支持我，要我把握好机会，走好自己的路。

（十）

　　八五年来临了，父亲再调回到县中医院，继续担任分管后勤的副院长，他秉公办事的风格自然常常得罪人。在征地时，被征地的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多次找父亲要求增加补偿，可父亲一直坚持按政策规定办。这位女士在当地是赫赫有名的波妇，最后将父亲骂个狗血淋头，父亲也只得忍了。

　　署假的时候我带女朋友回家见父母，父母很开心。不过父亲在私下里对我说，你本可以找上一位更高一点，更漂亮一点的媳妇。我对父亲说，老婆不在高矮也不在漂亮与否，关键是要和我合得来。我这次带她来见你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与她经历了几次考验，彼此都认定为一辈子的依靠。

　　后来父亲不放心，还专程赶到我女朋友父母的单位，通过知拫知底的熟人了解她家的情况，然后写信告诉我，她家条件不错，特别是她父母感情很好，因此他和母亲都十分支持。

　　年九月份，父亲在大妹的陪同下去桂林旅游，回来的时候顺道来看看我。我陪他们参观了工厂，将我的工作情况也向他作了介绍，父亲对我的表现表示满意。我于上年底又回到技术工艺科任副科长，科长是位老同志，他与我父亲的性格相似，因而他十分欣赏我。有他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匪浅。

　　八六年五月我根据父母的要求在家乡举行了婚礼，父亲竭尽所能筹备资金，办了十来桌酒席，让特别爱面子的母亲十分开心。母亲还将收到的贺礼500来块钱交给我，嘱咐我回单位再办几桌款待同事和朋友。

　　八六年还有一件喜事，是大妹知道的。根据父亲的情况和一项新的政策规定，可以将家属办理农转非进城。父亲自然十分开心，这都是他梦昧以求的事，便委托大妹全程办理。当时规定年满十八岁且参加农业劳动的子女就不能办理农转非，但是若还在读书的子　　女过了十八岁还可以办理农转非。这样年满二十的小妹和年满十八岁的大弟还在上高中，因此他们和母亲以及十一岁的小弟都进了城。

　　八六年下学期一开学，父亲将小弟接到县城小学上学，他们同吃同住。为了让小弟打好基础，父亲让小弟降了一级。农转非进城原本是件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却被进入更年期综合症反应强强烈的母亲陷入了深深的失落境地。她认为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农村的家园，便失去了对全家事务的掌控。这样本可以轻松点开心点过城镇生活的母亲，由于严重的病态，也就根本不顾一切地常常与父亲大吵大闹。

　　父亲在单位是领导，有时还要给下属职工做家庭纠纷工作，现在自己夫妻俩闹得这样，真是痛苦不堪。八七年上半年我的女儿出生，我考上了研究生。为了缓解父母的关系，我和爱人商定请母亲帮忙带女儿，按市场价给母亲开工资，让她有成就感。当时大家的知识面都不宽，连我大妹也不懂更年期综合症，我就更不知道这回事。如果当初知道，陪母亲看医生进行治疗，或许不会发生或至少可以减少父母之间的战火。

　　八七年上半年又迊来了喜事，县里为了解决农转非子女的就业问题，采取孝试择优就业的方式，小妹和大弟参加了招工考试。成绩名列父亲所在系统工作人员子女的前两名，这样可以选择进县人民医院或县中医院，父亲为了照顾他们决定到自己身边工作。这年底大妹结婚了，妹夫高大强壮，为人不错，让父亲特别欣慰。他一直宠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归宿，是他一直的心愿。八八年底大妹生了一个女儿，这样小姐妹俩都由母亲照看，父亲和弟弟妹妹帮帮忙。如果是一般的家庭，一年只少有一件喜事，大家开心都来不及。

（十一）

　　到了八九年，家境有了根本性的改善，父亲的工资增加了不少，我和大妹都成家有了孩子，母亲带两个孙女可以自食其力，小妹和大弟有工作可以自立，只有小弟还在上学。

　　这样的大家庭当时被故乡小村的乡亲们羡慕不已，可处在更年期综合症反应强烈、并且可能患有抑郁症的母亲根本不理会这一切，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火，全家人都心惊胆战地迁就着她。我在母亲来给我照看女儿前就郑重地叮嘱爱人，千万要好脸好语顺着母亲，再苦再累你只能跟我说。所以母亲与我爱人建立了良好的感情，她还能常常同我爱人说说心里话。

　　当父亲实在受不了时说母亲几句，母亲便大吵大闹，甚至呕气一个星期不吃饭，只喝点水养着命，更极端时便不管不顾一拍屁股回乡下。父亲便会立即打电话告诉我，母亲又生气回乡下了，我只得请假回去处理。两年来我被母亲折腾得心力憔悴，八八年上半年还得了一场重病。我和爱人为了母亲开心快乐才要她带孩子的，要不然花同样的钱请个保姆好得多。

　　病中的母亲加上她独特的个性，再就是不善婑婉言辞的父亲难以与母亲沟通，让本该充满幸福快乐的大家庭，常常笼罩在郁闷叹息的气氛中。八九年下半年中父亲又通知我回家，请假回去看到父亲那衰老而又忧伤的模样，我很是心疼。

　　面对因病而蛮横无理取闹的母亲，我气急败坏地对母亲吼道：我们全家人都把您供到神台上敬，您却一心一意往地狱里爬，闹得全家上下鸡飞狗跳，您倒底是为什么呀？一个好端的家，小妹和大弟要谈恋爱了，小弟正是学习的关键时候，父亲也快退休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时三舅在场，看到我猴急狗跳的模样，连忙把我拉到一边，他再轻言细语开导了一番我母亲，总算平静下来。当年不知道母亲有病，如果知道的话，我也不会那样对待母亲。现在想来，满是愧疚。

　　九0年春节做通父母的工作后，我特别交待父亲，我要专心专意完成研究生毕业论文，并且要忙着找毕业后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爱人和女儿的调动，你一定要千方百计顺着母亲，尽最大可能不惹她生气。这一年算基本安定了。

　　九一年初，一次父亲又和母亲大吵大闹，大妹带着小孩没有顾及。小妹和大弟便买了一箱白酒，与父亲共三人大醉了一场，以发泄情绪。结果父亲欲哭无泪伤心不已，小妹疯疯癲癫跑去找男朋友闹分手，大弟掹抽烟咳得吐出血来，小弟则被吓得目瞪口呆。

　　这次事件对母亲震动很大，大妹一直基本不过问，小妹和大弟正是婚恋的关健时期，再这样闹，就会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家。我想接母亲到广州同我住，但她坚持要等小弟高中毕业才行。

　　这些年来，父亲所遭的罪我体会很深，然而他一直坚持不离不弃，是因为他知道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尽管他自己命也苦，但比较起来自己还是幸运一些。自己没有受到父母多少教诲，但她却是有父母而没有家教甚至受到恶劣的影响。

　　九二年父亲退休了，小妹也结婚生孩子了，大弟正在热恋之中，小弟要上高中。父亲为了避免同母亲闹矛盾，便回到乡下住，在房屋后清理出一小块地，建了一个小厨房。然后向村民借一块地，种起了蔬菜。同时控制饮食，坚持锻炼减肥，效果很好。经过半年的乡下生活，减了肥，人也显年轻了，心情也好多了。小妹生一个男孩有家婆照顾，母亲只是偶尔去探望一下，主要就是帮大妹带孩子。

　　九三年大弟成家，婚宴由他们夫妻俩自己筹办，父母只是帮帮忙。我赶回去参加了大弟的婚礼，看到父母喜气洋洋的笑脸，深深地吁了一口长气，在心里黙黙地祈祷，愿父母从今往后能和睦相处，共享美好幸福的晚年生活。

（十二）

　　九四年元月底，母亲被确诊为原发性肝癌晚期，最多还有三个月的生存期。父亲得知这一噩耗，心情特别的复杂。第一，他一直敬畏着母亲，佩服她是女强人，为家为儿女们吃尽了亏受尽了苦和累。

　　第二，爱恨交织，难以释怀。父亲心软，忠贞不二。

　　在三十五年的夫妻生活中，父亲竭尽全力讨好母亲，特别是在对儿女们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等方面，他都是无怨无悔的。却无法得到母亲的温柔回报，夫妻性生活也不和谐，当然聚少离多也是重要的原因。

　　第三，为母亲不久于人世而痛惜。毕竟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且还养育了这么多的儿女。已经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儿女们都有出息，应该享享福了。可惜苍天没有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春节前的一天晚上，父亲思前想后都无法想通，便失控趴在地上痛哭起来。我们儿女们见状，连忙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劝他想开点，避免惊动母亲。

　　母亲不到一个半月就走了，那天是农历二月初六，公历3月17日。母亲去世之日，我还在美国考察。父亲主持母亲丧事的办理，我在动身去美国前，已交给父亲一万元钱，作母亲葬礼费用。

　　父亲为了减少儿女们的费用支出，与小村治丧委员会商定，体面庄重即可，不必铺张浪费。得知我正在往家里赶，父亲坚持到母亲走后的第四天午夜，才让和尚举行封棺仪式。我夫妻俩紧赶慢赶，才于当天深夜三点多钟到达母亲的棺材前，此刻棺材己经封了，母亲的遗容我也没有见上。我和爱人上前跪下，痛彻心扉地哭了一场。

　　母亲从确诊到病故还不到五十天，我原以为出国考察回来还能见上母亲一面。弟弟妹妹告诉我，母亲临终时还念叨着要等我回来。他们说本来大家都想让你再见上母亲一面的，但父亲坚持封棺，因为弟弟妹妹己经熬了四个夜晚了。

　　我来到父亲身边，他双眼红肿，目光悲哀，我安慰父亲说母亲不幸走了，您得想开点，好好活着。天亮了，按习俗举行相关仪式，吃过早饭，出殡队伍出发了。天下着毛毛细雨，我披麻戴孝在棺材前三步一拜七步一跪送母亲上坟山。母亲的人缘好，长长的送行队伍不断传来惋惜和叹息声，哭声，鞭炮声，锣鼓声，声声呼唤着，好人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母亲终年还不到五十五岁。

　　结算好母亲丧事的费用，我分担其中的一半，其余一半由两个妹和大弟分摊。我感到开支太少，怠慢了乡亲。便给每家备一份薄礼，一一登门致歉，父亲赞许了我这一行动。料理好母亲的丧事，亡羊补牢，我和大妹陪同父亲到长沙湘雅医院做全套的身体检查。结果还不错，只有高血压，稍微有点肥胖。

　　在长沙期间去火宫殿品尝了小吃，游玩了一些景点。在烈士公园散心时，我对父亲说，假如您和母亲不生这么多孩子，假如您们互相多体谅与包容一点，这个家前会快乐幸福一些，母亲可能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父亲接过我的话说：孩子多并不是问题，关键是你母亲太好强，我已尽量体谅她，可她得理不绕人，结果伤害了你们和我。而最后对她自己的伤害最深，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听父亲一席话，我兄妹都叹息不已。我接着对父亲说：发生的事都回不来了，不愉快和不幸的事就再也不去想了。检查结果己经出来，您要调理好自己的心态，开始新的生活。

　　我知道在感情生活上您很不如意，谈的第一个女朋友抛弃了您，母亲也没有给您多少温柔和爱。但她走之前向您表达了愧疚，并要我们儿女们关照好您的晚年生活。因此，今后您若想再找个老伴过日子，我会全力支持的。在长沙散心后，父亲由大妹陪同回家，我则直接从长沙返回广州。

（十三）

　　经过两年多的不懈努力，在九四年七月我终于将大妹一家三口调来广州，外甥女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上小学一年级。父亲对大妹离开他身边感到很难过，因此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来信诉苦。我有时给他打电话，有时写信，以排解他心中的苦恼和伤感，并鼓励他调整好心态开心快乐的退休生活。在我不断的安慰和劝说下，父亲的心情才逐步好起来了。

　　九五年的春节，全家人聚在一起，为故去的母亲举行纪念仪式，乡下称为烧薪纸。父亲的心态己经恢复正常，身体状况也不错，只是因为骨质增生导致膝关节有点痛，走起路来比较费劲。仪式在大年初一举行，亲朋好友都前来祭奠。乡亲们祭奠完后坐下来喝酒，用瓜子花生和糖果等下酒，亲戚们则留下来吃中饭。正月初九大侄女出生，父亲便帮忙照顾小女孩。

　　这年小弟参加高考，按照他上高中时的成绩推测，他应该考上重点大学。由于受父母吵架的影响，特别是母亲得绝症去世的打击，他的高考成绩竟然只比专科录取线高2分。弟弟妹妹们想让小弟再复习一年，争取考上本科。

　　但我认为小弟不再复习直接上大学为好，因为他上小学晚，进县城小学后又降了一级，更重要的是由于父母的原因造成他心思重重，再复习一年效果可能也不大。所以我要爱人回故乡县城，利用她在县一中工作八年的人脉关系，通过县市省招生办建立投档渠道，我则在广州联系录取学校。通过我夫妻两的不懈努力，小弟被一所大学录取为计划内自费大学本科生，实现了母亲的遗愿之一。

　　为了让小弟在大学有一个好的开端和好的环境，我请假亲自送小弟到大学报到办理入学手续，并陪他认识几位老师，也请这几位老师给予照顾。小弟上大学己经二十岁，有我作陪。我上大学时不到十九岁，一切都靠自己。

　　他的学费在当时看不便宜，每学年需要1万块。小弟花钱计划性差，也是一笔不小的数。我带头出其费用的一半，其他三个弟弟妹妹分摊另一半，不要父亲负担。其实父亲是愿意出一点生活费的，我考虑到父亲可能要找老伴，所以就不要父亲出钱了。

　　转眼到了九六年春节，小弟途经家乡陪父亲来广州过年。这是父亲离开广州四十年后再次来到广州，因此他很感慨又很激动。他没能在广州扎下根来，我和大妹却在广州安家立业了。等于三小家共八个人，在广州开心快乐地度过了春节。期间陪父亲参观了市中心区的市容市貌，父亲边看边赞，四十年的变化真大！节后小弟直接回学校，父亲再住一小段时间就回去带他的小孙女了。

　　不久，我那平凡而伟大的岳母病故了。有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年前母亲病故的时候，岳母得癌症在市中心医院做手术治疗，我在料理好母亲的丧事后夫妻俩急忙赶去看望住院的岳母，留下爱人陪护她母亲，我则回来同大妹陪父亲前往长沙。岳父岳母感情深，特别是岳母全心身地操持岳父的大家庭，是了不起的大嫂，而且对岳父关爱有加。

　　当我夫妻俩赶到岳母家时己是凌晨四点左右，爱人跪在岳母遗体前痛哭不已，我则在对岳母躹躬后陪着岳父。岳父对我涚，这辈子我没有嫌她丑也沒有嫌她矮，算不错了。我听岳父此话，心中不免产生不快，岳母忠心耿耿全心全意耗费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为您一大家子老小，为您在每次政治运动中挨批挨斗而担惊受怕，居然得到您如此评价！

　　爱人姐弟三人，她是老大，在房产问题上岳父偏心，全部给了儿子，两个女儿一份也没有。岳母看不过，曾承诺将来要给两个女儿一笔钱。这样周围的人都准备看热闹，三姐弟一定会在母亲的丧事办理过程中吵起来。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为了苦命的岳母，为了爱人姐弟之间的亲情，我全力相助，让岳母的丧事妥妥当当地办好了。

（十四）

　　父亲也来参加岳母的丧礼，我看到他的气色还不错，便同他闲聊起来。父亲谈及想找老伴，只是目前大妹小妹和大弟坚决反对。理由是父亲和自己的母亲都合不来，再找一个外人进来，那不就会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我建议父亲，找老伴是跟您过日子，关键是找到一位您自己喜欢的而她又喜欢您并且互相合得來的人。若能找到这样的人，您有权把她娶回来，不必理睬儿女的态度。您的退休金足够两个老人花费，不用他们负担，所以完全可以自主决定，我也坚决支持。

　　父亲在夫妻情感生活和性生活方面一直是很压抑的，与母亲三十五年的生活中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候又冷战和吵架不少。因此，到这个年纪，六十四岁，仍然对夫妻情感和性欲有一种强烈的需求。我能够深刻理解父亲的心情，然而我弟弟妹妹们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从这年开始，父亲几乎是公开地带女人到家里过夜。他带着孙女，听说他当着孙女的面也乱来。

　　九七年正月初一给岳母烧薪纸，父亲前来参加。看到岳母去世还没到一年，岳父就找来了老伴，他当场就发难，说我只关心岳父而不关心他，你母亲走了快三年了我还是光棍一个，弄得我狼狈不堪，只得拉起父亲牵着女儿回父亲家。

　　在找老伴这个问题上，我岳父确实有点离谱。岳母尸骨未寒，他就急着要找一位二十八岁的女人，自然遭到大家一致反对而告吹。没多久就找了一位还不知根知底的四十八岁的女人，便带进家门过起小日子来，也难怪父亲生气。

　　我扶着父亲边走边解释边开导，才让他消了气。同时我向父亲保证，只要您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回来给您操办。父亲找女人到家过夜的事己经闹得沸沸扬扬，大妹又急又气，请假回去汇合小妹和大弟将父亲臭骂一顿，随后做出妥协，同意父亲再找老伴。

　　经过一番努力，父亲于当年下半年找到一位老伴，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了解，父亲汄为还可以，便打了结婚证并通知我。在九八年元旦我同大妹赶回老家，我出钱为他们置办了必要的家具和电器，带着弟弟妹妹高高兴兴为两位老人举办了简朴的婚礼。

　　继母的命很苦，她三十出头丈夫病亡，留下四个儿女。两儿两女，大女儿才十一岁，小儿子才3岁，就靠她一双手把儿女们养育大。她的脾气与父亲合得来，说话直来直去，还能投我父亲所好，把父亲哄得开开心心。父亲比继母大十二岁，他想着将来要靠她照顾。所以从俩人到一起过日子开始，父亲就负责一日三餐和洗衣服，几乎把所有家务活都包下来了。继母则帮着带小孩，并且做点小买卖，挣点养老钱。父亲对这样的生活很开心，特别是在继母面前树立了男子汉的威风。

　　好日子过得特别，转眼就到了年底，我同弟弟妹妹一商量，决定大家一起到广州过年。这个春节特别让人回味，父亲和继母感情很好。在父亲身边的大弟媳对继母关心周到，到市中心玩时她总是扶着继母过马路。到公园游玩时，继母像小孩一样欢呼雀跃，弟媳则陪她一个一个项目地玩。继母是农村妇女，没进过城，所以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和新鲜，弟媳也是第一次到广州，因此她们俩玩得特别开心有劲。

（十五）

　　九九年夏天小弟大学毕业了，为了锻炼小弟的自立能力，我没有帮他联系工作单位，父亲也赞同我的意见。当小弟告诉我北方有一家专业比较对口的单位愿意接收他时，我鼓励他去。并且对他说，你都二十四岁了，应该大胆地去闯一闯，如果到三十岁了还一无所有，就来投奔我。父亲相信我对小弟的引导，我对小弟也寄予厚望。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当排长了，我在这个年纪已经当上副科长。

　　至此，我兄弟姐妹五个都自立于社会了，母亲的临终嘱托快要完成。父亲自然很开心，过去日子过得苦，他一直担心孩子们如何才能长大，现在全部长大成人，而且一个个都学有所成。孙辈也有了4个，只是两个儿子生的都是女孩，他最喜欢的大妹生的也是女儿，他本特别希望大妹能有个儿子，只有小妹生了个儿子。他曾对小侄女涚，你伯伯和你爸都不行，我一个人长了三棵苗，他们俩却一个苗也不长。他有遗憾，但也不是特别在意，而且还有小弟呢。

　　有一次我出差顺道回家看望父亲，事先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悄悄地走到父亲跟前，他忘情地拉着二胡，继母声情并茂地伴唱着。他们完全沉浸在美妙的享受之中，可惜我没带相机，把那一幕留下来。我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直到一曲结束他们才发现我。

随后我询问在父亲身边的弟弟妹妹，大家相处得还不错吧，他们都开心地点头说很好。

　　日子很快来到零一年，父亲虚岁七十。按照传统习俗，大家齐心协力在父亲的生日里，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寿宴设在当时县城几乎最好的酒店，亲朋好友300多人分30桌欢聚一堂。父亲激动不已，便开怀痛饮。亲朋好友们一个个走到父亲跟前，一边给父亲祝寿，一边贊美父亲教子有方，儿女们个个有出息。

　　俗话说人生七十来稀，父亲在古稀之年来临之际，有此场景来衬托，那份满足开心幸福的感觉充满胸海。宴会结束时，父亲当众宣布，自此时起戒酒，争取活到八十岁再喝酒。此情此景，让我心里不禁想起母亲，如果她还活着该多好啊。如果母亲地下有知，应该为含笑九泉。为了答谢亲朋好友和乡亲们，我们兄弟姊妹商定，一份贺礼都不收，费用我出一半，另一半他们四人分摊。活动结束后我很满意地回广州了，没想到乐极生悲。为了贺礼的处理问题大弟媳妇与继母发生了矛盾，经过一年的日积月累，终于在父亲满八十岁的时候爆发了。

　　父亲对继母关爱有加，她的儿女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逢年过节，他们都会前来聚会，让两位老人很是欣慰。而且他们的嘴都甜，叫我父亲为亲爹，孙辈都叫爷爷好。父亲心里乐开了花，同我聊起这些，都开心不已。有自己的五个儿女，又加上四个干儿女，等于有了五男四女一共九个儿女，真真的多子多福了。

　　只是弟弟妹妹们看到父亲对继母那样好，心里总不是滋味。为什么父亲对自己的母亲没那么好呢？心里就有了一道坎，所以就心生不满，遇事就不冷静了。其实想透彻的话，父亲和继母过得好，夫妻俩相互关心爱护，是我们兄弟姊妹的福份。我们只要在平时问候一下，逢年过节聚一聚，其他都不用操心了。而且母亲泉下有知的话，她也会开心的，因为她临终前就希望父亲过上幸福快乐的晚年生活。

　　从这方面而言，继母的儿女们在他们大伯的教育影响下，更懂得感恩和关心人。他们深知对我父亲好，母亲就更幸福。

（十六）

　　七十寿宴后，父亲特别开心，真的彻底戒了酒，他要珍惜这幸福的日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活到八十岁。父亲说到做到，自生日过后不再喝酒。酒是他大半辈子的至爱，日子好过以后，他每歺都要喝一点。到七十岁竞然能一下子戒了，让我十分佩服。

　　父亲在五十四岁的时候，一次母亲同他打赌：你若能把烟戒了，我炖一只鸡给你吃。父亲立即将手中的烟扔掉，并发誓，我从今天开始戒烟，此后不再吸烟。此前父亲吸烟三十多年，而且烟瘾还不小。 由这两件事可见，父亲的意志力和自我控制力是很强大的。而且生活中父亲与母亲聚少离多，他在外面没有发生任何挑色事件。

　　零二年农历三月底，我出差顺道回老家看望父亲和继母，看到他们健康快乐，我感到很放心。再与在父亲身边的弟弟妹妹聊聊天，并问及他们与继母相处的情况，他们说，在一起生活总会有点矛盾的。不过请放心，不会闹纠纷的。但是大弟夫妻俩没有跟我谈及父亲七十寿宴贺礼处理中，与继母发生的矛盾。

　　临走的时候我拿出500元钱，交给父亲，作为他满八十岁的生日礼物。我走后，父亲没有同继母商量，就自己再出500元，将一千块钱交给大弟。他对大弟说：这钱作为我生日的活动费，大家一起去邵阳玩一天。然后回家才向继母说起此事，继母一听便说道：按照乡下的习俗，你自己的那500块钱本可以不要出了，大儿子给了钱，剩下的其他儿女分摊不就行了。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很大，让住在对面的大弟夫妻俩听到了。根据从父亲七十寿宴以来的矛盾，他们认定继母贪心钱财而对父亲不好。父亲满七十岁生日前，大妹告诉我她要回老家给父亲过生日，问我需要带什么礼物没有？我劝她不要回，因为她对继母没有好感，而且她说话又冲，脾气也不小。她坚持要回去，我叮嘱她千万要和为贵。大弟和小妹在父亲身边，如果他们对继母有什么意见和看法，你得耐心细致地进行化解。

　　大妹回到老家，大弟夫妻俩和小妹便将对继母的种种不满很气愤地告诉大妹，这就激起好打抱不平的大妹出头批判继母。大妹不动声色，在父亲生日那天，一早带着大家去邵阳开心地玩了一天，晚饭回到县城酒店进行。饭后吩咐小弟的女朋友先带小孩回家，然后带领弟弟妹妹向继母发难，进行痛批。父亲目瞪口呆，没作任何表态。继母则奋起还击，但毫无招架之力。

　　大妹回来后，将此事会声会色告诉我，她为大弟夫妻俩和小妹出了一口恶气。这真让我哭笑不得，我对她说，你不听我的叮嘱，这样行事，把事惹大了。大妺说，我们大家把老太太训得服服帖帖了，没事的。我接过妹的话说，你等着，不到一个月，准会出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到二十天，在端午节前，继母越想越气，我这把年纪，还被你们这帮后辈欺负，老头子在一旁装聋作哑，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她收拾好自己物品，就回自己乡下的老屋去了，父亲怎么也劝不住她。

　　父亲马上打电话给我，要我回去帮他处理。我当时工作忙抽不开身，便安慰一番父亲，并详细了解事情的经过和父亲自己的态度。父亲对我说，他和继母过得很好，儿女们不来捣乱什么事也沒有。我便对父亲说，您放心吧，我打电话给小妹夫，要他先帮帮忙，我一有空就回来。

　　父亲自从和继母走到一起并正儿八经打了结婚证近五年以来，他才真正感受到做男人的尊严和当家作主的味道。继母能投其所好，两人臭味相投，父亲则全心全意投入二人生活世界。这好端端的生活又给搅乱了，父亲又气又急慌了神。

（十七）

　　听完父亲的电话后，我马上打电话给小妹夫。将近一段发生的情况简单说明一下，请他帮忙陪父亲去将继母接回来。妹夫是县人民医院副院长，敬老爱幼，具有很好的传统美德，他爽快地应承下来。

　　很快，继母回到了父亲的身边。父亲为了让生活安宁下来，便决定约继母的儿女们过来，与大弟和小妹一块商量和睦过日子的有关事宜。这本是件好事，但父亲忘了通知小妹夫参加。相约那天晚上，父亲早早做好饭菜，等待继母儿子前来。

　　由于继母的儿女都在做生意，临时有事来晚了一点。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大弟和继母又发生了争执，最后出现了推推拉拉的肢体动作，却恰恰被赶来的继母儿子看到。以为母亲被打，他连忙回头找了十来号人前来处理。幸亏住在医院内，来人被医院门卫拦截下来，否则大弟和弟媳可能会被饱打一顿。弟媳的两个弟弟是县城比较有名的混混，事后她要一个弟弟找到继母儿子发出警告：如果想要继续在县城做生意，就好好呆着，不要再来医院找麻烦。

　　十月初，我终于抽出时间请假，分别处理岳父和父亲的事情。我首先陪岳父赶到衡阳，与岳父老伴和她的大女儿汇合，就两位老人闹离婚一事进行协商。一番商讨，两位老人愿意和好，并定好第二天去南岳衡山。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等着出发去南岳，可是一等再等也没人来，最后岳父赶来告诉我，昨晚他们唾到一块又闹翻了。我随岳父再赶到她们家，了解情况后说，到这个年纪走到一起不容易，既然现在还有分歧，那就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考虑考虑再涚。

　　告别后起程回县城，将岳父交待给小舅子夫妻俩，叮嘱他们好好照顾老爷子。并要岳父认真想好，不要急于作决定，等我春节会回来帮忙处理。随后我赶到父亲身边，发现才过不到半年，父亲有明显的老态，满脸愁容。继母倒是没什么，我便询问他们最近情况如何，还有没什么大的矛盾。他们分别诉说了一些事，特别是父亲反复念叨，我们两个老人过得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来吵闹。

　　我安慰好他们之后，便去找大弟了解情况。一见面，我大吃一惊，原本开朗的他，见我爱理不理，问他也不理睬，完全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再询问弟媳，她满腔怒火控诉了父亲和继母的种种为老不尊的行为，并且将继母叫成老猪婆。我只得耐心开导他们俩想开一点，只要他们俩合得来过得好，你们在他们身边也就可以少操心少操劳。

　　然后我约继母的大儿子，什么时候有空？他说明天就行。我约上一位朋友，他既是父亲的老友也是我的老友，陪着父亲继母共五人到预订的酒店聚在一起，边吃边谈。继母的大儿子比较通情达理，他把这次矛盾的主要责任都算在自己母亲的头上，而继母在儿子的指责下也不恼火，而是乐呵呵地笑。

　　一番交流下来，兄弟俩就如早已相伴的老兄弟了。老友也不时在一旁加以点评，气氛十分融洽。最后两兄弟达成共识，要求二老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或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们两人，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临别时我说道：我为兄长，又是我约的这次聚会，自然应该我买单。可他强调：我是老弟，我在县城就是地主，应该我来买单。一番争抢，他身强体壮，我争不过他就由他买了单。

　　两老经过这一番劝说和开导，加上老朋友在一旁敲边鼓，把心结也就打开了。特别是父亲满脸的愁云消失了，慈祥的笑容又表现在他的脸上。

　　回头我又找到大弟，把情况向他通报了一下，并建议谨记母亲临终前的忠告和嘱托，和为贵，他夫妻俩应该开开心心把自己的小家庭建设好，对老父亲夫妻俩的事少操心。然后再赶到小妹家，感谢小妹夫。并且恳求他在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关照一下我父亲和继母。因为只有他善于处理矛盾，而小妹和大弟夫妻俩都不善于处理家庭矛盾。

　　没有料想到的是，我和继母大儿子进行交流沟通之事，在大弟看来，是我对他的污辱。他说：我这样做，是他被人打了，我还倒水给人家洗手。我俩同胞兄弟，我这样做，是从心底里关心和爱护父亲和他的。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父亲和继母关系融冾，这是十分难得的。要是母亲地下有知，也会祝福的。从此以后，大弟对我，如同陌生人一样，叫我心疼又无可奈何。我也托亲朋好友前去开导他，可他却是油盐不进，活活地把自己憋屈坏了。

（十八）

　　零二年十二月中旬，因岳父向法院起诉离婚，我赶回县城处理。因为还要过几天开庭，我就先去看望父亲。父亲一见我，立即要我赶去乡下，伯母快不行了。长嫂如母，父亲在刚刚懂事之时奶奶病故，因此他把伯母当成母亲一样。我受父亲的影响，也就特别敬重伯母。我大学毕业工作之后，每次回家都会去看望她并给点钱表示心意。

　　当我赶到伯母身边时，她已到了只有呼气没有进气的状态，我握着伯母的手，呼喊着她。但她已不能答应，但意识中己知道我在她身边了。此前她一直在念叨着我，要见我最后一面。之后大哥把我带出来到客厅吃中饭，几分钟后鞭炮声响起，伯母安祥地走了。

　　我劳累两天帮忙张罗伯母的丧事，父亲则坐在伯母的灵堂前，守护着他那胜似母亲的大嫂。办完伯母的丧事安慰好父亲，我便赶到岳父家，要他做好思想准，法院会判决离婚，但经济上的追讨可能性不大，因为证据都丢了。

　　开庭那天，双方都没有请律师，女方由她的大女儿作代理人，我则作岳父的代理人。审理过程中女方不但对控方经济追索一摡否认，反而要求控方给予6000元经济补偿，因为她是农村户口，没有退休金。我和她女儿很快达成共识，补偿3600元，最后当庭判决离婚。

　　随后我把岳父带到广州散心，并帮他寻找老伴，但都没有成功。自从母亲和岳母走后，我仿佛如担任联合国秘书长一样，奔走于两个大家庭，处理此起彼伏的家庭矛盾。二位父亲争先恐后找老伴，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和矛盾，我一边是长子一边是大女婿，责无旁贷。

　　父亲自从发生家庭风波后，为了消除儿女们的疑虑，主动将退休金卡交给大弟，由他主管父亲和继母的财权。每个月取出两老的生活费，由他的小女儿送去，父亲喜欢这个小孙女，他把她带大，有很深的感情。因此每次送钱，父亲都会给她一点零花钱，以示奖励。

　　吵架之后，大弟与父亲形同陌路，弟媳则有不如意就会将继母骂成老猪婆。弟媳就是那位将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的妇人之女儿，他俩谈恋爱时父亲曾规劝大弟慎重考虑，那样的家教下成长大的女孩是很难对付的。可惜大弟不听老人言，内心受的苦和伤难以言表。

　　零三年平静地过去了，在大妹的张罗下将小弟和他的女朋友调到广州，父亲为此感到很高兴，身边有一儿一女，其余三个都在广州，可以互相照顾。转眼到了零四年秋天，一天晚上小妹夫打电话急切地告诉我，大弟在长沙湘雅医院体检查出得了肝癌，我一听仿若惊雷轰顶。

　　放下电话后我立即打电话给大弟，先安慰他不要紧张，然后请他收拾行李立即动身到广州来做进一步的检查与确诊。经中山三院检查，确诊为严重的肝硬化，随即住院治疗。

　　我开导他放宽心思，积极配合治疗，但他对我仍然是不理不睬，不愿与我沟通和交流。他住院期间做了脾切除手术，父亲知道后给他1万元，要他直接在卡上取。他们夫妻俩还在生我的气，不但拒绝接受我给他的一点心意，而且还马上将我借给他买房的钱还了，让我既心疼又无奈。

　　大弟和大弟媳在性格和为人处世上极像母亲，好强负气，而且弟媳的霸道和蛮横自然对他的心灵也伤害不浅，对身体健康的伤害也就不用说。加上他在制剂室工作，长期在酒精环境之下，而且不时在苦闷中借酒浇愁，导致肝脏严重受损。大弟本是家中最受宠爱最健康活泼的，由于父母争斗，个人婚姻的内伤等等原因，结果成了闷葫芦病壳子。我每每想起母亲，想起大弟，都心疼不己。性格决定命运，这是千真万确的。

　　平心而论，大弟夫妻俩是应该好好孝顺父亲的。凭着父亲的影响力，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或多或少会得到一点关照的，至少不会被人欺负。父亲再婚后，经济上不需要增加儿女们的负担，但在情感上却是需要儿女们的理解和关心。可是把继母骂成老猪婆，父亲不就成了老猪公？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父亲每每同我谈起，都伤心不已，老来找个伴就是为了不孤独，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老人对物质上的需求已很少，而对情感的需求却是很渴望的。

（十九）

　　时间来到零五年，元旦期间小弟举行了婚礼，没有接父亲和继母前来参加，其实应该把他们接来的。父亲寄送来了祝福，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参加了。在婚礼上我比较激动，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和告戒，经过十一年的艰难努力，今天终于将母亲交待的大事都办成了。真正是送他上大学，帮他找工作，帮他成家立业。兄弟三人喜极而泣，拥抱在一起。

　　当年清明节，我备好祭品，特别是多买了鞭炮，跪在母亲坟头前，告慰母亲。您叮嘱我的事都办好了，只不过太苦了！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将内心深处的伤痛好好地渲泄了出来。期间，陪父亲和继母聊聊天，叙叙情。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有时间的话，儿女们就应该多陪陪年迈的父母。还与继母的儿女们聚了，以示感谢。她的小女儿特别有心，不时带着小孩来看望二老。有事的话，一个电话，她就马上赶到。

　　女儿考上中山大学，我将这喜讯告诉父亲，父亲给他的孙女寄来了贺礼。他此前一再叮嘱我，孩子考上大学，一定要通知他。我女儿是他的长孙女，聪明懂事，他亦视若掌上明珠，也寄于厚望。现在她带好了头，父亲自然高兴而又骄傲。

　　零六年底我回去看望了父亲和继母，这两年他们俩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这次回县城还去看望了九十岁的外婆，本己认人不清的她，见到我异常清醒，特别开心，向我问这问那，反反复复感谢我长期以来对她的好。三舅把我叫过去说，老人家可能没多久了，目前这种情况像回光返照，我要求外婆走时一定要通知我。

　　然后我到乡下看望了四伯父，他已七十九岁，身体状况很差，见到我自然高兴。最后拜访了村书记和村长，就新农村建设事宜进行了商讨。当年底由在县里工作的一位家乡人，约一位乡里的富豪和我三人，协助村党支部和村民委员会开展新农村建设。

　　俗话说路通财通，所以第一件大事就是修通村里各自然村即村民小组的水泥路。要做的工作一是征修路经过的地，需要做耐心的思想工作。二是发动大家筹集资金。

　　我返回广州的途中就接到四伯父去世的消息，几天前的见面也就算最后的告别了。父亲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四伯是和他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的，感情深。四伯一走，同胞五个兄弟，就只孤伶伶剩下他自己了。

半个月后外婆去世了，我赶回参加她老人家的葬礼，在她的灵前我痛哭了一场，为她也是为我苦命的母亲。

　　为了让父亲开心，为了村里的新农村建设，我带着广州的三小家回县城过零七春节。期间我举办了一场新春聚会，将村干部和村民小组长，乡亲们，亲戚们，特别是将继母的儿女们请来。一共二十多桌。目的一是让父亲开心，二是为村里修路作动员。

　　可是大弟一听要请继母的儿女们来参加，他坚决反对，并和我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这样的活动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他心胸狭窄，让我无语。最后他坚持不参加，那也只好由他去。这次联谊聚会应该很成功，也算是村里开展新农村建设的动员大会。

　　不久后村干部一行十人到广州参观学习，我负责接待并承担食宿费用。当年我往返数次，为村建设献计献策，水泥路在秋天就修好了。我回去带着父亲和继母乘车参观新修的水泥路，父亲赞不绝口。然后陪他们到父亲儿时的玩伴家做客。看到他们回忆过去的趣事，我十分感动而又欣慰。

　　当年父亲七十五岁，身体状况良好，我想父亲活到八十岁不成问题。父亲算是有福之人，尽量过去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一路坎坎坷坷。但在母亲去世后，他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有我深深地理解他，有气味相投的老伴陪着，尽管有几个儿女不理解他找老伴的苦衷，在经济上控制他。但比起大多数老人，他的晚年还是幸福的。我总会给父亲一点钱，也要父亲给继母一点钱，继母特别感激我。而她的儿女们在言语和行动上，都十分敬重父亲，让父亲得到了更多的爱。我也十分感谢这些弟弟妹妹们，同时也很羞愧，我的弟弟妹妹特别是大弟媳对继母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反差，深感家教特别重要。

（二十）

　　零七年底我再次住上了新房，岳父己经住在这里。因此，为感恩父亲，我在春节前赶回家乡，将父亲和继母接来广州，共度乔迁之喜。春节期间，应朋友之邀，一大家人去花都游览。父亲特别兴奋，那里是他50多年前在部队时驻防的地方，在支援当地的农村生产的过程中结交了不少当地的老乡。其中还有几个情同手足，只是时间久远，己经记不起名字了。那天父亲拄着拐棍由继母扶着，在故乡里兴致勃勃地游览观赏，那场景让人感动。

　　大妹为了陪父亲开心，特意买了小车，节后陪二老游了深圳和珠海，让他们喜笑颜开。住一段时间后便送回了家乡。零八年到零九年期间，我对工作已十分无趣，所以一有机会就回县城陪陪父亲。每次回去，看到的场景都差不多。父亲由继母陪着，坐在医院小门口对面的胡同里，与一帮老人聊天，或者是与老朋友老同事打朴克牌。但父亲明显衰老了，打朴克牌时反应慢，有时打着打着便睡着了，慢慢地别人也就不到他家来了。

　　零九年九月，我带着大学毕业的女儿去北京，顺道回县城看望父亲。父亲见到长大成人的大孙女，问这问那，高兴得几手舞足蹈。一零年大妹开车又陪他们游了凤凰古镇，父亲算是没有白疼这个女儿。

　　开心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一一年，父亲八十虚岁，儿女们汇聚到一起为他贺寿。当我赶到他身边时，发现父亲明显衰老，满脸愁容。我便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啊？父亲说，我想不通啊，你们在春节孝敬我的6千来块钱，你大弟夫妻俩不准我花啊，你说这有道理吗？如果不让我们花这笔钱，我就不去长沙过生日！一旁的弟媳出口伤人，都是老猪婆在这里多事！她将继母骂成老猪婆，真是个没家教的王八蛋！面对蛮横无理的弟媳和一言不发的弟弟，再看满脸委屈的父亲和继母，为了能让大家开开心心去长沙为父亲贺寿，我连忙从钱包拿出3500块钱交给父亲。并对他说，那笔钱就别花，我给您钱用，不够部分下次再补给您。父亲几乎一辈子没有掌握经济大权，母亲在的时候一切由她说了算，母亲走后自己只当了几年的家，然后又由大弟当了家。我真为父亲叫屈，可又无可奈何。其实父亲是想在县城摆酒贺生日，十年前摆酒庆贺生日后他戒了酒，就等着八十岁再摆酒的。

　　这样，全家老小赶到长沙，参观了长沙的世界之窗，热热闹闹庆祝了父亲的八十大寿。按照老父亲的意思，是想在家乡舍宴贺寿，与亲朋好友一起热闹一番的。大弟夫妻俩作此安排，大家也只得认同。

　　离开长沙来到娄底，去医院探望了病中的堂嫂，然后堂兄设宴款待了我们一大家，再次为父亲贺寿。父亲和堂兄关系很好，谈得来，如兄弟一样。堂兄也在部队服役多年，他们俩共同语言多，父亲还开戒与堂兄喝起酒来。

　　无法与大弟夫妻俩沟通，我交待小妹，有空就来看看父亲，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告诉我。当年底为了不影响大侄女的高考复习，大妹专程回去将父亲和继母接来广州，先在她家住一段时间，春节前接來我家，我和爱人商量好后将主人房让出给两位老人住，岳父也住在我这里。

（二十一）

　　父亲和继母在我家住了大约半年，这也是自从我上大学以来，与父亲相处最久的一段时间。父亲明显的衰老了，洗澡，大小便等都需要有人协助。有一天，房间里闻到了臭味。我一查看，发现父亲鞋底有大便，地面上也散落着大便，便马上清理干净。再扶父亲到卫生间，帮他脱下裤子，发现裤子也弄脏了，然后帮他洗个澡。

　　正因此，他对继母有了更强烈的依赖心理，几乎达到寸步不离的地步。一天清晨，我起得早，父亲从房间急匆匆地走到客厅，对我说，这老婆子跑啦，怎么办？我回答说，您不要急，没见她出来，肯定在房间里。

　　我陪他走进房间，发现继母坐在窗台上。每天白天，他们俩散步两次，由继母扶着父亲。岳父触景生情，一般都独自行动。我夫妻俩要上班，准备好早歺和中歺的食材，由继母负责下厨，晚歺则大多由我做。

　　父亲晚上洗澡和大小便由我来照料，顺便也聊聊天。一直以来父亲都喜欢同我交流，从我上大学后只要有机会都要我陪他睡，往往要对话大半夜才入睡。

　　三月初，女儿打了结婚证，我以学会的名义筹办了一场联谊会进行庆贺。一是感谢各路朋友这些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关心；二是向参与的有关社团朋友告别，今后不再参与活动了；三是为家乡建设献计献策，村干部赴穗参观考察团一行出席；四是见证我女儿结婚。父亲见证了他的大孙女结婚的场景，并期待着当曾外公。岳父一大家人也出席庆贺，也十分兴奋。

　　不久到了父亲八十岁生日，那天，我和小弟陪同父亲和继母来到惠州西湖边。一边漫步，一边让父亲回忆五十多年前他在西湖岸边培训学习的往事。父亲记忆力衰退得很厉害，对过去的事大多都忘记了。但是他那天很开心，走了大半天也不觉得累。晚上我们三个儿女为父亲举行了庄重而简单旳寿宴，父亲十分满意，激动地对大家说，我这辈子知足了，八十岁还活着，有老伴相随，有儿孙孝顺和孝敬，看够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在这期间，父亲同母亲一样，基本上将他一生的故事，都详细地讲给我听，只是有不少事他记不清楚了。一天，他郑重其事地把一个信封交给我说道，这里面是我在六十三岁时所写的基本经历和立的遗嘱。我死以后，你带弟弟妹妹按我的交待办理后事。

　　我回答父亲，好的，我会按您的要求办。不过您现在好好的，只管开心快乐地过日子。父亲回应，岁月不饶人啊，我现在一天不如一天，一天比一天糊涂。所以，在还比较清醒的时候，把我的后事交待给你，我也就了了心愿，然后，对他走后继母的照顾事宜，向我做了交待。

　　令我遗憾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没有陪父亲上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下半年父亲回去后，大弟陪他检查身体，发现父亲脑萎缩了，也就是老年痴呆症。我在九九年在医院诊断为高血压，更年期综合征和轻度抑郁症，这几年来我过得很痛苦，对父亲的关心自然就不够。

（二十二）

　　父亲再次受磨难的时候来临了。他满怀期待着由继母照顾他的生活，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正需要她。但是大弟夫妻俩却要活活地把他们拆散，他们二老是有结婚证的。一三年父亲的脑萎缩病情急转直下，到年底就基本上不认识人了。

　　面对这种情况，大弟夫妻俩迷信，听算命先生说父亲和大弟命里相克，所以就盼着父亲早点一走。也不同其他人商量，他俩便给父亲制做了土葬用的棺材。大家心情都不好，因此他俩与父亲夫妻俩，在这一年里就吵闹不休。

　　我这一年抑郁症加重，又查出其他重病，无法顾及父亲。到年底，大妹为了减少他们的矛盾，将父亲单独接来广州她家，继母留在县城。大妹的家公家婆也住在这里，我见她忙不过来，便同大妹商量将父亲接到我家来，但她不同意。

　　要照顾三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妹夫又基本不管家务事，大妹忙得顾此失彼，结果父亲从床上摔倒到地上，导致大腿骨折。大妹当年正处在更年期，性格独特，心烦意乱，心里又十分愧疚。也没同我商量，她便将父亲又送回县城。

　　大弟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一三年底因在小村建房装修劳累过度，和肝硬化的原因，导致胃底静脉破裂大出血，差点救不过来。为了大弟的身体安全和照顾好卧床不起的父亲，并且减少不必要的矛盾，我夫妻俩私底下商量，应该以继母照顾为辅，请人专门护理为主。而且父亲和继母住在医院，具有良好的医疗和护理条件。

　　我俩便于一四年清明节前回到县城。在祭奠好己故的亲人后，因大弟不愿与我交流，让我爱人就父亲的护理问题，同他商量解决的办法。他们俩商量好之后，准备落实时，我在父亲的病房门口，看到大弟媳正在与一位抱着小孩的老太太，骂骂咧咧，数落着继母，我忍无可忍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她的泼劲上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一边骂一边脱鞋向我扔过来，然后在病房走廊地上打滚，又哭又闹，全然不顾自己是医院工作人员的身份，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大弟见状，马上把我扶走，以免后果不可收拾。

　　本来我们兄弟姊妹有事都好商量，有此弟妇，结果将好好的一个大家庭，闹得凄凄惨惨，鸡犬不宁。特别是在父亲患老年痴呆症前的那些年，她将父亲老夫妻俩当猪养，以为照顾好吃穿就是孝敬。从不想想，老父亲需要的是尊严和孝顺。长期以来，她只要不顺眼不顺心，便会将大弟和侄女骂个狗血淋头，将一个阳光可爱的丈夫，变成了一个闷葫芦病壳子。所幸小妹在身边，侄女一被骂，便哭哭啼啼去找她小姑。

　　有大弟和小妹教育和开导，侄女受到的不利影响不多，活泼开朗，全然没有她母亲的坏毛病。不得己，我叫回大妹，一块商量好护理父亲的事宜。

　　我本就有病在身，被弟媳这一刺激，结果连续一星期都无法入睡，最后崩溃了，如疯了一般，被送进脑科医院住院治疗。刚住院时，小弟前来看望我，开导我，我不听，还打了他两耳关。

　　在住院治疗过程中，我仍然十分亢奋。睡眠很不好，却是十分乐于助人，帮助别的病人，这也是病态的表现。看到有一个住院的小伙来自农村，家里穷，我便给了他母亲好几百块钱。两个星期后，我无法再在医院里呆下去，便强烈要求出院，回家调养。

附记：将这些往事记录下来，寄望对号入座者反思，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凡不敬重别人和长辈者，其实自己内心却特别在意别人的认同和尊重。然而却不明，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的简单道理。这一类人往往事做得不少，力也出得多，却常常为别人不理解自己而焦虑而愤愤不平。其实稍微改变一下待人的态度和用语与语气，便不会那么累，也不需做那么多，自己开心多了，别人也会轻松愉快得多。